山东白癜风医院 http://m.39.net/pf/a_4323068.html小说‖唐荟第一场春雨涤荡了这个城市的乌烟瘴气,大街上到处眉清目秀唇红齿白,沈春灰头土脸游荡在红男绿女中间,城市的春天和自己毫无瓜葛,你们春天你们的。1.▼上海路大概挤满了全世界所有无所事事的沈春之流,这个城市是沈春熟悉的。每天除了上班值班就是出没于人挤人的商业街,把自己淹没在人海里,看不见自己才好。可是这个巨大玻璃门上映着的黄脸婆是谁?她抬手拢了拢干草一样的头发,那个女人也抬起手拢了拢头发,她转了转,那个女人也转了转,没错,就是你,你以为你躲在人群里就看不见自己了,在这个衣履光鲜的城市里,你是那个最潦草的。沈春赶紧逃离这扇玻璃门,一下和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撞满怀,小伙子一脸歉意说,阿姨,对不起。阿姨?沈春愕然,三十来岁的女人,都成了二十多岁小伙子的阿姨了,她真想当街号啕大哭。方霖子的电话是卫星定位,在哪里都能找见沈春,铃声急得就像霖子的性格。“你在哪呢?干吗不接电话,又去上海路了,赶紧回科里,来了一堆病号,我忙不过来,快来搭把手,快点啊,赶紧的。”说完也不等沈春表态,“咣”电话挂了。还说啥,先回去干活。按照规律,目前沈春女士应当处于女人黄金时期的初级阶段,身体,阅历,思想,格局都在闪烁迷人的质感。可就这样一个蒸蒸日上的准黄金女人,目前有点不太日上,还有点愈下的意思,结婚才五年,还没到七年之痒呢,就变成了目前这个伪单身的状态,单身是贵族,可这一加个伪字,就显得面目可疑起来。医院,急诊科已经忙成一锅粥,医院附近一个建筑工地发生了跨塌,正在施工的工人或摔或砸,大家七手八脚把伤员送来,包工头一头汗一边打电话,一边骂骂咧咧不知说啥。主任给一个心脏骤停的电击,护士长方霖子正配合医生缝合头皮,那边几个医生护士又是夹板又是石膏,正不亦乐乎呢。看见沈春进门,方霖子拿着剪刀比划:“哎,那边有个血气胸的,已经办好住院手续了,你给送到病房去。”方护士长永远都是这样不由分说,从新兵连、通信站、学员队、到急诊科,一路优秀士兵、班长、区队长、护士长风风火火杀将过来,是沈春同批第一个当护士长的,并且被护理部主任强烈看好,接下来大概就是总护士长了。这还不够,人家工作好,嫁得也好,老公是上级单位的一个领导,年年先进年年立功,好家伙,夫妻俩这不是绝代双骄是啥,人家不由分说是有资质的。相比之下,沈春就显得有点经不起推敲。毕业的第五年那个夏天,医院的岗位练兵能手沈春护士,满怀着对护理事业的无限热爱,把一位卧床老人护理得无微不至心满意足,连半个褥疮都没长,医院领导及病人家属的交口称赞,尤其病人的老伴怎么看沈春怎么顺眼。这称赞也不是白称赞,顺眼也不是白顺眼,老人家的儿子尚未娶亲,这边沈春也待字闺中,媒人都不消委托,老人家亲自上阵,为儿子张罗。老人家是大学教授,不怕秀才遇见兵,有理没理都说得很在理。儿子是中学英语老师,人类灵魂的工程师。既然和人类灵魂有关,那就好生了得。老教授娓娓道来:我家儿子是老师,教书育人,你看你小沈护士,也在为人类的身体健康奉献,多么志同道合啊。你是子弟兵,我们是老百姓,军民团结如一人,试看天下谁能敌!沈春没想到,名言是可以用来征婚的。老教授接着说:“小沈,你家不在这里吧,回去一趟光火车就要坐三十多小时,机票都三千多块钱。你看,你也别客气,我们家就是你家,有空常去坐坐,让阿姨给你们做好吃的。”听听,你们,老教授不但知己知彼,而且已经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了。这一说,本来还绷着的沈春立刻就觉得有点虚弱挣扎,浑身暖洋洋直打瞌睡。当兵离家远,这毕业后,一个定向像是筋斗云把她定到了离家十万八千里的城市。刚开始无所谓,多大点事,不就是不能回家吗?可是渐渐地,沈春发现自己的想法有了变化,夜深人静下夜班回宿舍,医院,月亮干干净净的,你瞅她她也瞅你,无端的就让人想家。多想再晚回家都有一盏灯等着你,可以让你四仰八叉和妈妈在一张大大的床上聊到很晚,还和姐姐抢马桶,抢镜子,互用化妆品,早早起床给爸爸排队挂老中医的专家号。对妈妈做的一桌子好菜一边大块朵颐,一边评头论足挑三拣四,受了委屈可以在家里窝里横一把。可推开宿舍的门,除了漆黑还是漆黑,月亮照进屋来还是那样干干净净瞅着沈春。同屋美女家在本地,宿舍除了集体留营住一晚,那也是抱着电话和男朋友从吃晚饭聊到吃早饭。甜蜜地刺激着沈春。沈春也想甜蜜,可妈妈说你先别慌在那边找对象,千万要调回来在妈妈身边,你姐已经嫁到外地了,咱们可要回家在这边找。可是调回去谈何容易,这一晃毕业好几年,调动办不了,家回不去也成不了。回家和成家像两垛青草,而自己仿佛左右为难的一头驴,哪一头都够不着,哪一头都放不下。有时候,一些卑微的想法背后埋伏着巨大的代价,无法皆大欢喜,只能非此即彼,你必须先撒手,否则就是两手空空,让你心酸得只能仰头看看天,然后长长出一口气。2.▼一家有女百家求,刚毕业那两年,给沈春介绍对象的虽没有摩肩接踵,那也是络绎不绝,可是沈春牢记妈妈的话,婉言谢绝,尽管其中不乏心仪的。上次那个急性阑尾炎的中队长对沈春的好感是明摆着的,可沈春硬给他一个背影,中队长只好长吁短叹地天涯何处无芳草。还有护士长的外甥,天天过来看大姨,眼睛却瞅着沈春,无奈沈春不瞅他。这样一来二去的,大家都知道沈护士目前不谈婚嫁,介绍对象的也就渐行渐远渐如歌。现在,就在沈春觉得自己要顶不住的时候,“咣当”天上掉下个丁老师。虽然快要顶不住,但抵抗总是要有的,那怕是象征性的,不可能人家一说立刻满口答应。老教授说完了,就等着沈春表态。沈春把床头摇起来,把枕头拍打拍打靠在床头,扶着病人靠好,对老教授一家说:“阿姨,有啥需要我做的你就说,我做不好您就批评我。”“批评?我们全家表扬你还来不及呢。”有人替老教授说出了下句话。还能是谁,就在这当儿,英语老师在门外听到了老爸的话,进门听到了沈春的顾左右而言他,话赶话就说到了这里。一屋子人笑吟吟地看着他俩,沈春笑笑没说话,出门去了,留下一家子在里边嘀嘀咕咕开小会。她不敢接话,怕一接话,刚才那一点抵抗全垮了,英语老师那温暖的笑容让人实在无法抗拒,甚至几乎被催眠。她痛恨又无奈自己目前这种没出息的状况,这点小追求多么令人难以启齿又无法摆脱。到了护士站,护士长眉开眼笑爆米花似的,肩膀碰了碰沈春说:“哎,那67床可不是第十次在我这里打听你了,我看啊,你也考虑考虑。”医院资深红娘,只要被他介绍的适龄男女无不终成眷属,无一幸免,所以她有着强烈的使命感责任感和成就感。现在科里只剩下沈春这个现役未婚而且不在恋爱状态的,她有责任有义务找个如意郎君成功地把她嫁出去。英语老师拿着暖瓶貌似去打开水路过护士站,直接对沈春说:“沈护士,晚上有空吗?一起吃个饭吧。”说实在的,谈恋爱真没啥新花样,无非就是看电影、逛公园、压马路、下馆子。沈春还没说啥,护士长就说:“小沈啊,你现在可以下班。”满护士站的人嘻嘻哈哈就散了,留下英语老师瞅着沈春,沈春低着头。虽然低着头,沈春也能感觉到英语老师五百瓦的目光,她知道自己目前的回头率,尤其穿上军装那一天就知道,这样的回头率闲置了岂不可惜。日子眼瞅着翻书一样一页页翻过去,心里那些莫须有的抵抗变得更加莫须有。她明白,一切敌不过时间,如果在自己离开家的第一年,英语老师就算身披金甲脚踏祥云而来也会和自己擦肩而过,时间发酵了某些末端的情感,膨胀了某些细微的要求,或许看起来是本末倒置了,可是谁是本谁是末,在不同地点不同时间会是相同标准吗?既然不是,那何必要这样舍近求远。“好吧,我去换件衣服。”沈春大大方方地说。送走病人,沈春回到急诊科收拾东西,霖子忙着清点物品,看用了多少绷带、药品、输液器,几个吸氧几个导尿,一个不少全部记在帐上。上学时教导员最喜欢让她搞统计,从不出差错。有些人天生一幅当家好手,里里外外利利索索,就像霖子。手里忙着,嘴上也不闲着,霖子又开始了她对沈春的教诲。“你瞧你那点出息,分开就分开,至于把自己搞得像个怨妇,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,你这副德行还打不打算过了?你们这样分开算哪门子事啊。”沈春手里收拾着缝合包小声说:“过呀,咋能不过了,托你的福我回到家门口了,先分开一段时间吧。你说你咋不把我调回来,不就没有这些破事了吗?”霖子说:“你这没良心的,好心把你折腾回来倒成了罪人,你知道我家那个费了多大力气,我还没朝你要好处呢,要不是看你,看你……”霖子本来打算说看你可怜,话还没说出口立刻意识到这样不妥,看沈春猫个腰收拾器械,手腕已经细得超乎想象,头发随随便便扎了个黑毛线皮筋,有一节毛线脱落了露出乳白色的橡胶,一节黑一节白,脸上一点粉底都没有用,更别说精致的妆容。上学的时候,沈春要比别人早起半个小时,眉毛一笔一笔描睫毛一根一根刷,等到大家满眼眵目糊起床时,沈春已经开始对着镜子一下一下梳头发。霖子忍不住又看看沈春的眉毛,还描眉呢,眉毛大概好久没修,漫山遍野都是。霖子到嘴边那些损兮兮的话就咽了回去,还能说人家啥,自己花好月圆夫唱妇随,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了。沈春直起腰来说:“看我怎么了,是不是看我可怜。”这话要是霖子自己说出来,还觉得挺过意不去,现在被沈春这样一说,霖子感觉被揭了短,刚才的好人到底没装住,话又蹦豆子一样蹦出来。“你就是可怜,你不觉得吗?脚下的泡是自己走的,你怨得了谁?好赖都过去了,日子还得朝前看,天底下遇见这破事的就你一个吗?那都不活了啊?”“你总得给我点时间吧。”沈春声音小得和蚊子叫一样,也不知道说给自己还是说给霖子。“你以为你还青春美少女呢,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糟蹋,再说了是他对不住你的。”“那也不能全怪他。”沈春嗓音一下高了八度。“唉呦嗬,我看你是没出息到了家,那你干吗不回去非要调回来。”沈春一时语塞,她看了霖子一眼,半晌没说话,突然把手里的缝合包一扔,推门走了,剪刀弯针治疗碗丁丁当当滚了一地。霖子放下登记本,满地去追治疗碗。迈出急救中心的楼,沈春发现自己不知该去哪里,心想刚才对霖子有些过分。她说话是难听,可这么多年一直护着自己,自己所有有理没理的要求,她基本都能照办,虽然年龄还比自己小点,但是很有主意很知道自己要什么而且毫不犹豫。毕业那一年,霖子的父亲转业回原籍一家效益不咋地的企业,母亲没工作,哥哥是残疾,家里的事多少她得担着,虽说是个女孩子,但是那个泼辣劲很多男人都比不上。毕业前,大伙都忙着写留言送照片,抱头痛哭依依惜别,霖子没有,她专门打报告申请随父母回原籍,详细叙述了家庭困难并恳请组织能够伸出援手。按说像霖子沈春这样的定向生更是组织手里的一块砖,原则上哪里需要哪里搬,但“原则上”是“原则上”,人心都是肉长的,领导很以人为本。当时沈春以为定向是在入校前就板上钉钉的事情,压根就没敢想还能有变化,但是霖子用她板上钉钉的分回原籍再一次证明了没有做不到,只有想不到。当时沈春对霖子佩服得“啧啧”的,那么大的领导霖子都敢登门拜访,那得多大胆量啊。看来霖子胆大还真不是吹得,想着想着,竟然笑出了声,心想霖子差不多也收拾好了,索性坐在门口在想着往事笑一阵。过一会霖子忙乎完,出门正看见沈春在这边一个人笑,白了她一眼说还有工夫傻笑,赶紧脱了大褂收拾收拾,上我家去。霖子自己买的房,一百多平米,精装修。听见门响处长丈夫夏至扎个围裙从厨房里出来,笑呵呵地说:“我家领导回来了。”霖子一边嗔道你才领导呢一边和老公眉毛眼睛纠缠一番,然后脱了外套给沈春找拖鞋,女儿冲过来喊了声阿姨好又接着练琴。别看霖子在单位指点江山挥斥方遒,回到家里娇得不行,洗手换家居服就等着饭来张口,有时连沈春都看不惯,可架不住人家老公就吃这一套,在机关是机关的作派,回到家里就是好男人。沈春挽起袖子要下厨房帮忙,霖子说不用不用,咱俩说说话,俩人就坐在沙发上说着闲话。刚剥了块糖扔进嘴里,磕了几个瓜子,夏至就变戏法似得七大盘八大碗朝外端菜,一边还谦虚地说:“不太会做菜,没有霖子做得好,多担待啊。”到底是好男人,啥时候都不忘对老婆疼爱有加。吃饭的时候,夏处长一会给老婆孩子夹菜,一会给沈春盛汤,颠颠地忙着,真心实意,一点也没来了客人要表现的样子。人家好歹是个领导,可疼老婆孩子是美德,马虎不得。这样温暖的晚饭,这样温暖的爱人,还有啥过不好的日子。此情此景沈春也曾拥有,也曾在握,可是现在,指尖沙一般溜走了。和英语老师丁一的恋爱持续了近一年的时光,沈春一边和丁老师不咸不淡地交往,一边托人继续运作调动的事情,心想感情不能太深入,不然拖泥带水哭哭啼啼调不回去,虽然对丁一不乏好感,但对于回家的好感要更强烈一些。不承想有些事情总是这样,你有好感人家对你没好感,调动眼见着花自飘零,这边对丁一的感情却像慢性中毒,说是不入戏,却一点点拔不出来。你再抗拒丁一可你无法抗拒温情,你回家也就是奔着温情,人家丁一揣着温情虚席以待守株待兔,你沈春此情可待奋不顾身,不喜结连理还干嘛?3.▼其实,让沈春最终决定嫁掉的事情很微小,太平盛世人欢马叫的,能有啥大事。结婚虽然是件大事,但和国家存亡,民族振兴,经济增长牵连的毕竟是少数,大多还是缘于个人的需求。那天下雪,天冷本来就痛经的沈春肚子更疼了,好不容易撑了一个夜班下来,回宿舍一摸暖瓶,空的,赶紧烧开水。水开了冲了红糖水,灌了热水袋,喝了红糖水拉开被子就猫在被窝里辗转反侧。过一会热水袋凉了,爬出被窝换热水,换了热水赶紧钻被窝,一来二去被窝又凉了,脚丫子冰块一样,肚子更是拧着劲疼,一身虚汗打湿了内衣,更觉得冷觉得疼觉得委屈。正巧丁一打来电话说今天给她过生日,下午去一家新开的巴西烧烤,沈春有气无力说不去了,丁一说你咋了不舒服?沈春说就这样吧,我不舒服。没一会,有人敲门,沈春挣扎着爬起来开门,丁一顶了一头的雪花进来,一边拍雪跺脚一边问咋了?沈春啊了一声没接话,丁一抬头看见桌子上的红糖水,沈春手里的热水袋,明白了八九分,过去掂了掂暖瓶,接着烧开水,又拿过沈春手里的热水袋,重新换上热水,递给她。沈春像个月婆子猫在被窝里,两人就这样望着,也不说话。过了一会,丁一问好点没?沈春说脚冷,一直没缓过来,丁一哦了一声,迟疑了片刻,还是把手伸进被窝,捉住了沈春的脚。沈春那意思本打算要挣脱的,没想到丁一反而捉得更紧,沈春犹豫了一下。男人的手就是热,摩挲了一阵,沈春渐渐感觉脚又回到了身上,脚底下暖和了,肚子也不像刚才那样转着筋疼了,手心竟然攥了把汗,浑身舒坦点,眼泪却滴滴答答落了下来。丁一慌了,她知道沈春最讨厌别人碰她的脚,任是谁都不行,他想把手抽出来,又觉得不甘心,就问沈春怎么了?难受得厉害吗?要不看看医生吧,沈春眼泪倒是止住了,只是还不说话,也不看丁一。水开了,咕噜咕噜的,蒸汽把窗户搞得雾蒙蒙,看不见外面,只听见雪花一片片飘落的声音,安静又芬芳。沈春说出了比雪花还要芬芳的一句话:“丁一,我们结婚吧。”丁一看着她说:“你想好了,我可不强迫你。”可是嘴差不多已经咧到后脑勺,脸像蟹爪菊一样怒放着。沈春愣了一下说:“我也不强迫你。”又把脸别过去。丁一连忙说:“你还是强迫我吧,你一定要强迫我,你一定要强迫我。”说完,眉开眼笑得寸进尺地解开衣服,把沈春的双脚贴在自己的肚皮上,用毛衣紧紧裹住。丁一待了一整天才回去,兴致盎然。沈春觉得心里有点轻松,好像千斤的担子卸了下来,可却乏得没有力气,话也不多。丁一没在意,他认为这是沈春的矜持,沈春其实特别依赖这个男人,他具备了自己对丈夫的大部分要求,值得托附,只要心中有爱,何处不是家,可就是想发脾气摔盘子砸碗,想哭。先通知家里,妈妈一听好半天才说话,问丁一是干吗的?多大?工资多少?家里几个孩子?婆婆好不好相处?结了婚住在哪儿?然后又说也好,不然这样两头挂着更不是个事儿。沈春不高兴了,说:“妈,你咋不早说这话。”说到这里,沈春立刻想到了那个轻轻的我走了,正如我轻轻地来的中队长,唉,嫁谁不是嫁。妈妈说:“我哪知道调个人会这样难,缘分啊,你们的缘分到了,挡也挡不住。我也不能把你放成老姑娘还放在家里不嫁掉,这是妈妈的命啊,该着两个女儿都不在身边的。”妈妈把责任一股脑推倒了缘分和命的头上,让沈春找不到该感谢和埋怨的,你能纠住缘分和命的脖领子说三道四吗?上哪儿去揪啊。再通知霖子,霖子说:“啥?英语老师,哦,英语老师好,以后你家孩子学英语就不愁了。”“那你呢?你准备啥时候结婚,你家那位该提了吧?”沈春问霖子。就那样,确职务。”霖子得了便宜还卖乖。“那就快点提,好早点帮忙把我调回去。”沈春开玩笑说,可觉得脸皱巴巴的,没有一点水分,根本笑不出来。医院分的,说是新房,主要是出于它的使用价值,医院年龄最长的一批房子,据说院长当年结婚也是住在这里。平房,没暖气,不带卫生间,连带着外间自己加盖的小厨房总共不到四十平米。要搁到现在,沈春是不会同意在这样的房子里开始自己婚姻生活的,可是没办法,那时候她已经饿太久,那个冬天,白雪皑皑的冬天,通红的夕阳又大又圆,在小树林里慢慢消失,夜色一点点弥漫上来,小树林旁的平房烟囱里袅袅飘出的青烟就变得影影绰绰,虚虚地竟然让沈春想赶紧钻进屋子里去,钻进自己的生活里,管它平房楼房,带不带卫生间,有没有暖气。在这边办了婚礼,好几年没休假的沈春携夫婿回家省亲,妈妈心里是又难过又高兴。丈母娘看女婿越看喜欢,要是在身边更好,老丈人和新姑爷对酒当歌,大姨姐颁布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,姐夫也强调了几点注意事项。最后小外甥女作了重要指示:我要一个小妹妹和我玩。全家大笑,其乐融融。丁一说:“你可真是你们全家手心里的宝,仅次于小外甥女,怪不得你那样想回家。”沈春说:“是啊,有些东西在手上你感觉不到份量,反而不停去找。等找一圈,发现就在手上,这还算是好的,有时候没找到,手里的也弄丢了。”丁一说:“年纪轻轻,哪来这些七老八十的理论,好像你阅人无数似的。你呀,用不了想那么多,好好相夫教子就好。”说实在的,沈春对于相夫教子的生活期盼已久,但让夫君主动提出来,自己就显得很被动,一被动气就不顺,沈春白了他一眼说:“你这才叫七老八十的理论呢,我又没有卖给你家,也不是童养媳。”丁一立刻求饶:“好好好,我卖给你了,好吧。”4.▼新婚很快乐,虽然条件很简陋,但两人因陋就简,捣鼓出些生动活泼的动静来。晚上睡觉前把炉子烧得热热的,都能烙饼了,丁一先用自己的身体给沈春暖被窝,等沈春把冰凉的手脚贴在他身上,两人尖叫着滚做一团。早上早早起来,给沈春热牛奶,煎鸡蛋,学校离家比较远,出门时沈春还在睡觉,他就在炉子下边扔进去一个土豆,一个红薯,等晚上回来,拔拉开炉灰,喷香的土豆红薯呼之欲出,简直美极了。有时候沈春上小夜班,他就抱本书坐在护士站看,等老婆下班后,两人咯吱咯吱踩着一路积雪回去,推开家门,捅一捅炉子,一会儿屋子就暖洋洋的。遇见两人都休息,就会到超市狂采购一番,然后沈春翻开主妇必备菜谱秘籍照着做,吃完饭躺在沙发上抢遥控器,石头剪子布,谁输谁洗碗。然后洗上一篮子水果,咔嚓咔嚓咬得满嘴水。沈春还在自家门口用砖头围了一圈小院墙,院子里栽了一棵葡萄,种了几株西红柿、黄瓜,在小院墙上摆了一溜矮牵牛、太阳花,还专门买了一个摇椅,天气晴好时窝在摇椅上晒太阳养膘,整出些伪田园风光。每当这时,就没有以前那样想家,高兴时谁会想妈啊,都是遇见委屈眼泪汪汪地喊妈。也有想家的时候,这是沈春婚后第一次感觉有些郁闷。那次过节回婆家,哥哥嫂子都回来,虽说都是儿媳妇,但每次回家基本上都是沈春下厨房,嫂子连葱蒜都不会帮着剥,人家也很忙,要和婆婆聊天,聊天谁不会,可聊的这个话题沈春还真不会。人家这几天在聊纳兰词。婆婆喜欢古诗词,尤其喜欢纳兰词,嫂子的娘家和婆婆家是老同事,嫂子是婆婆看着长大的,师大中文系毕业,人说的是“醒也无聊,醉无聊,梦也何曾到谢桥”。护理专科毕业的沈春就有些搭上不上话?哥哥时而踱过来夸一夸沈春的手艺,时而过去参与讨论,眼镜片一闪一闪的。回到父母家的丁一好像换了个人,一点也没有在自己家那股子昂扬劲头。公婆倒是疼小儿媳妇,但你好意思让他俩打下手?老人家记性不好,大概忘了当年信誓旦旦邀请沈春来家为“你们”做好吃的事了,况且此一时彼一时。仅仅这些不会让沈春的心里没啥疙瘩,做点家务有啥,又累不死人,关键是大嫂那作派。你聊着天且等着饭来张口就行了,动不动还要喊一嗓子“沈春,你说是吧”。沈春说啥呢?是说锅里的鱼,还是你手里的《饮水词》?她只好假装没听见,继续剁洋葱。好不容易开饭了,别人还没说啥,嫂子先说鱼炖得时间短了,没放料酒,还说土豆泥有些硬,口感有些涩。公婆就嗔嫂子几句,也不真怪。嫂子撒着娇就扯到公婆喜欢的话题上来,丁一也时不时蹦出几个英文单词或者整句整句朝外冒,用餐氛围学术又热烈。沈春没话说,她插不上嘴,只能嚼着自己炖了半个多小时的鱼,像嚼着木头渣子。这样学术了几回之后,沈春就不大愿意回婆婆家,至少是不愿意和嫂子打照面。丁一整些浪漫的段子还行,一旦整出整出地过日子,就显得有些白痴。日子可不是整出整出地过?那些浪漫段子只能是点缀,你的价值在这里,打点好这些精神贵族的物质生活。到了这时,沈春觉出想家的滋味来,想想当初除了投奔温情,还看上了丁一哪一点?或许就是那种和周围的人不同的气息吧,恋爱时好像没有注意话题的事情,似乎也有共同的东西,可为什么一点蛛丝马迹都想不起,太模糊了。可既然在一个锅里吃,一张床上睡,多少也要志同道合一番,医院但凡有公派学习的机会,沈春就去护理部问问。明年还真有机会,有一个高水平的护理专业培训,两年时间,有学历,名额不多,这对于离开学校好几年的沈春来说可是一个好机会,还有更好的呢,护理部主任有推荐她的意思,院长政委也没啥意见。这还等啥,就等着收拾书包去上学。丁一说:“你上学去我干嘛,一个人多没劲。”沈春说:“那你考研。”丁一撇撇嘴说:“哪有那样好考,我都多少年没好好背单词了。”沈春说:“那你就一个人在家待着吧,反正我要去,你考不考研我都要去。”丁一说:“我们家沈春怎么了?这么爱学习,智勇双全啊。”沈春本打算说大嫂的,话到嘴边却是掷地有声的来了一句:“你现在是军人家属,不能这样,要好好复习考研,不要给我们丢脸。”丁一说:“切,还没上学呢就拽成这样,我还真考上,也在你面前拽拽。”沈春有个习惯,只要作出某个决定,就会告诉霖子,而霖子则相反,除非沈春问她,一般都是三缄其口。沈春给霖子通报了这个消息之后,问她:“你呢,你大概已经快读研究生了吧。”霖子说:“你怎么知道?”沈春说:“哎呀,我瞎猜的,没想到还蒙对了。”沈春的确是顺口说的,挂了电话,沈春觉得心里空落落的,其实无论悲喜都想给霖子说,可这几年,不通话心里想得慌,可拿起电话,又说不了几句。霖子也忙,不是瞎忙,是真忙,孩子都是抽空生的,出生后就扔给了姥姥姥爷,自己压根顾不上,主动联系沈春的时间更少,有时沈春打了电话过来,两人也只是皮毛地说几句,她知道,沈春一定和自己一样有一肚子的话,可说出口的却只有那几句。日子哗哗地过,转眼离沈春上学的时间越来越近,谁说好事情不扎堆,丁一没给军姐夫们丢脸,人家考上研究生了,这夫妻双双把学上,还有比这更美的事情吗?春天一过,沈春渐渐觉出懒来,总也睡不够,一天到晚鼻子不利索,感冒老不好似的。沈春就去保健科开感冒药,保健科主任看看她说:“怎么脸色这么黄?还有啥症状?”沈春子丑寅卯地说了,主任笑了说:“小沈啊,你先去妇产科看看吧,是不是有喜了。”沈春心想不会吧,这秋天就要去上学,这喜事堆在一起,还真不好说哪件是喜事。5.▼结果很明确,沈春怀孕了。沈春总要遇见人生中的一些事情,比方说参军,提干,结婚,目前的怀孕以及将来的生子。有些事情可能是前后脚来,有些事情可能是一起来,生活细水长流款款而来多好啊。其实怀孕对于全家来说不亚于神舟上天申奥成功,这其中也包括沈春。可是去上学像一垛青翠欲滴的嫩草,让她又忍不住要顾盼生辉。驴不吃草多好啊,可不吃草吃啥呢?不仅要吃草,还要非此即彼地吃。不可能挺个大肚子去上学,可不去还不知道啥时候还有机会,沈春摸着自己还很平坦的腹部,坐在家里发呆。丁一说学咱就先别上了,以后还有机会。婆婆说小沈啊,第一个孩子不能不要,否则以后不好要了。再说了,年龄慢慢大了也不好恢复。霖子说你自己看着办吧,上学的机会不一定有,可孩子一定会再有的,还有机会?不好要不好恢复,这些是理由吗?可谁说不是呢?思前想后,沈春还是安胎待产,军姐夫丁一同志施施然去南方读研究生,毕业回来只等着当爹。接下来沈春的日子过的和大多数已婚妇女没啥两样,平平安安地生了儿子,在家里蓬着头发胸前两片奶渍一会儿烫奶瓶一会儿洗尿布。丁老师放假回来后,儿子已经会坐了。沈春的记性似乎也越来越差,忘了自己,女人一旦有了孩子,尤其是在孩子还小的时候,不但不关心自己,连带着对身边的人也很漠然,唯儿子马首是瞻的样子,老公似乎也可有可无,基本属于理论上的丈夫。丁一好几次春意闹地对沈春上下其手,都被沈春推一边,丁一只好唉声叹气抱起本英文原版书念念有词。醋意隐隐看着老婆抱着儿子慈眉善目地哼摇篮曲。产假眼瞅着就要休完,孩子怎么办?沈春说找保姆。丁一说让我爸妈带,沈春说在哪带?你家还是他家?丁一说当然把孩子放他们家,我们回家去啊。他们住这里干啥都不方便,再说了能住下吗?我们就多跑跑,他们年纪大了。沈春还能说啥,当初是自己火烧眉毛要钻进温馨生活的怀抱里,医院管理科长拍着胸脯说这个平房你最多住一年,明年指定能搬进楼房。可去年管理科长拍屁股走人了,半间楼房都没腾出来,沈春只能窝在这小平房里继续排队等房子。你能让人家老两口每天一脸煤灰捅炉子,上个厕所还要跑到外边的公厕?太说不过去了吧。婆婆家快二百多平米,两厅三卧双卫外带一个大书房,两家儿子都回来住都绰绰有余,况且老两口这几年就等着含饴弄孙,一切都是照着天伦图预备的,只等着儿子拖家带口入住。孩子周岁断了奶,沈春这才有时间直起腰来照照镜子,这一照镜子把沈春吓一跳,眼角的皱纹肚皮上的妊娠纹自不用细讲,光是颧骨上那两块蝴蝶斑,就让沈春一口气憋在了嗓子眼,她使劲搓了搓脸,蝴蝶斑稍微泛了点红色,很快又纹丝不动,感觉啥时候沈春都黑着脸。再看看身材,哪哪都有点朝下坠,松垮垮提不起劲,如花美眷也敌不过似水流年,沈春霎那间有些气短。再看看一旁的丁一,三十出头的男人渐渐脱去毛躁,一枝花的态势慢慢浮出水面。沈春就有点想找茬,又找不出大理由,只好说丁一这几天是不是没洗澡,浑身味儿,卫生间水管子都坏了好几天也不知道修修,回家手也不洗就抱儿子。丁一说洗洗洗,就知道洗,我现在就去洗,洗完就修水管子。呛得沈春无话可说,悻悻地去做晚饭。回家住的丁一格外松弛,一副熟门熟路理直气壮的样子,沈春丝毫不敢懈怠,就算每天没了法定哺乳时间,大中午也倒一次车跑回来抱孩子,让老俩口能午休,晚上回家婆婆已经把菜择好,等着沈春回家料理,一家子都很依赖沈春的手艺,这让沈春又自豪又烦恼。等全家吃饱喝足收拾完,沈春和儿子耍一阵,也该睡觉了,啥看书啥进修,早顾不上了。把儿子哄睡着放到小床上,沈春洗漱完毕换了睡衣就钻被窝,这周上治疗班,全科九十多个静脉输液的,腿都跑肿了,躺下就不想动。你不想动,有人想动,丁一的手摸摸索索就过来,沈春也不是木头,多少有点反应,可浑身骨头要散架一般,哪有力气配合。儿子大概在做梦,低低地哭了几声,沈春赶紧拍拍,丁一手就停了,看儿子没有动静,又接着蹭过来,儿子做梦又“咯咯”笑几声,丁一只好又住手,这一来二去的,沈春没了一点兴致,她把丁一的手挪到他自己的腿上说:“睡觉。”丁一说:“一起睡。”沈春说:“自己睡。”丁一“呼”地掀开被子坐起来说:“沈春,你生了孩子后变化怎么这么大,一点都不温柔,当初你多温柔啊。”沈春给他个后背说:“我一天从早到晚忙个不停,肌肉都僵硬了,你不说给我揉揉,还挑毛病。况且这一大家子人,你这里东倒西歪那么大动静,让你妈听见多不好。你忘了上次你妈在我们房间门口咳嗽半天,你没障碍我都有障碍了。”丁一扳过沈春肩膀说:“那我们一直这样?”沈春说:“不知道,反正在这里住你就消停点。”丁一重重地把自己摔在枕头上,不吭气。手机响了,丁一拿起手机一看号码,先看了看沈春,沈春说看我干嘛,找我的?丁一说不是,我同学,然后就出去接电话,先是在客厅嘀咕了一阵,后来声音就转到了书房,沈春还没听清楚个啥,就睡得不知今夕何夕。第二天一上班,护士长通知沈春准备准备,要参加比赛,全军要搞一个护理技能比赛,还连带着理论竞赛,总部先在全部队选拔,然后组队参加全军比赛,这样的机会少得了岗位练兵能手沈春吗?于是护理部主任钦点沈春代表总队先去参加总部比赛,一定要争取参加全军比赛。护理部主任专门把沈春叫到办公室,一五一十地说了这次比赛的重要性必要性和深远意义,更重要的是对沈春个人的现实意义:如果沈春能参加全军比赛并且拿到名次,那二等功就跑不掉,如果有了二等功,下一步晋主管护师就很有优势。从护理部主任办公室出来,沈春没急着回科里,她在机关门前的那片草地上坐了一会,在医院这几年从没发现这片草地竟然能绿到人的心坎里去,能绿得这样舒展畅快,让她也跟着舒展畅快起来,她不由得扯了一把青草嚼起来,青草原来这般滋味。二等功和中级职称的确让人心动,可沈春觉得又好像不完全是因为这个,似乎参赛本身更吸引她,又似乎不是参赛的过程,而是能够参赛这件事让她很舒展畅快。像是拧了很久的一个疙瘩突然解开了,像是一个等了很久人终于来了,又像是旱了很久地突然降甘霖了,反正是痛快。这一痛快心情就好,这心情好了就想和大家分享。吃晚饭的时候,沈春宣布了这件事情,丁一和公婆刚开始听了很高兴,后来听说如果能参加全军比赛要在北京集训三个月,两人互相看看,都不说话,婆婆把一勺蛋羹塞进孙子嘴里。丁一说:“一定要去吗?不去行不行?”不去?凭啥不去?沈春压根就没想不去的事情,她有什么理由不去?技术优良,作风扎实,这样的机会人家打破头都要争,现在组织信任你让你去,你还不去?沈春问丁一:“护理部主任都找我谈过话了,你以为部队是自由市场,想干嘛就干嘛?我们是有纪律的。”“别动不动就给我提纪律,纪律还不是人定的。”丁一的嗓门也高了八度。“那给个理由?”沈春压了压火气。丁一看了看爸妈说:“儿子这段时间正在学走路,很累人,甩给他们我不忍心,再说我马上就论文答辩了,都忙得四脚朝天,你就别添乱。”沈春那个火“蹭”地蹿了上来,凭啥就是我添乱?她看了一眼婆婆,婆婆赶紧把最后一口蛋羹塞进孙子嘴里,抱起孙子就去了书房,公公喊着“擦嘴啊”也跟着跑了,望着他俩的背影,沈春还真说不出啥话来。丁一看沈春没说啥,接着又说:“说实在的,我也不指望你在单位多出人头地,你把老人照顾好孩子带好就行了,拿不拿名次立不立功晋不晋职都不重要。”沈春说:“你找我是找老婆还是找保姆,你是这个时代的人吗?你还硕士研究生呢,可是出息了。我又没有说要当院长当政委,就是参加一个比赛,我已经放弃了一次上学的机会,你知道能晋主管护师对我将来很重要,医院那么多比我资格老的,我要是论资排辈熬到退役也不一定能排上。”丁一说:“有多重要,有孩子重要吗?有这个家重要吗?”沈春说:“孩子是我一个人的吗?再说了,我离开三个月就会影响他一辈子吗?我去参加比赛咱家就过不下去了吗?”丁一说:“我、我不跟你说那么多,你自己考虑吧。”说完一推碗走了。婆婆连忙过来帮着沈春收拾,沈春说不用了我自己来,婆婆也没说啥,把碗筷都收拾到厨房,就去逗孙子。沈春打开水龙头愣了半天,又关上,这在婆婆家住了快一年,公婆都很有涵养,双方都很客气,从没有红过脸,即使有分歧,两人都尽可能保留意见,大多数是沈春保留,你住人家里还指手画脚吆五喝六的,那不是没眼色是啥?可是客气有时会让人很压抑,会让人觉得自己是外人。沈春习惯了战友之间的不客气,那种和你关系好干啥都不客气地感觉,损你夸你都毫不客气不留余地不给面子的感觉,丁一和自己生活了几年,多少受了影响,可有啥用,人家比护理部主任还理直气壮。沈春觉得很憋屈,就给霖子说。霖子说:“你先别生气,都说的有道理,你有你的理,人家也不是蛮不讲理,只是你要明白你自己想要什么,当然,这种选择也不是让你完全放弃另外一头。你好好想想看。”到底是先进护士长,道理都是正反里外两方面讲,说了一堆好象啥都说了,可又啥都没说。其实这样讲道理一点没错,可沈春现在不需要道理,需要选择,还得自己拿主意。主意可以慢慢拿,但训练不能停,万一逃不掉,上了赛场没准备好多丢人。沈春没给院里说这些曲折,还是每天刻苦练操作,使劲背理论。还是照样中午回家带孩子,晚上做饭,夜里睡觉。丁一以为沈春断了参赛的念想,就不再提这事,不承想比赛提前后天就进京,护理部刘助理直接定了机票通知沈春。沈春也没想到,赶紧通知丁一。丁一在电话里愣了一下就发火了,朝沈春吼:“你这人怎么这样,不是说好不去了吗?成心的吧。”本来沈春还有些内疚,还想给他说点软话,可被他一吼,那股子志气见风就长,凭啥不能去,我还非去不可,她冷冷地说:“我只是通知你!”就撂了电话。无论怎样,沈春都不会冷冷地给丁一说话,她觉得脸一冷心就会跟着冷,心一冷日子就过冷,和谁都能过冷,就是不能和丁一过冷,自己就是冲着这热乎劲嫁的,要真过冷了那叫什么事情。可是刚才那一冷让沈春自己也吓一跳,手心又出汗了可是浑身却发冷。沈春想不一定能获得名次,参加完总部选拔赛就回家,最多一周时间,所以比赛时她玩似的没有负担格外放松。放松就出成绩,四项操作全部满分,尤其是无菌操作,不仅没有一点纰漏,动作还很美很流畅。总医院护理部主任倒吸一口冷气。这还用发愁全军的比赛吗?现成的夺冠选手,就算再加上战伤救护理论考试,这苦练三个月只怕到时独孤求败。6.▼这回沈春真为难了,无心栽花花满园,骑在驴上下不来,医院的命令都没有违抗,这会子你能给上级领导说我家孩子要学走路,老公要答辩,我走不开,没法集训,对不起你们另选人吧。你有这个胆张口吗?就是有胆你张得了这个口吗?党白教育你这么多年啊。只能老老实实集训,认认真真比赛,崇尚荣誉不辱使命。训练时间排得很满,连想心事的时间都没有,只能抽空想想儿子。既然都来了,也不能把她拽回去,丁一也就认了,谁家两口子过日子都能同频共振,都要拌个嘴争一争的。人都说远香近臭,不在一起到觉出些对方的好来,有时打个电话还嘀咕些肉麻的话,或者自豪地向老婆汇报儿子不足挂齿的长进。三个月其实很短,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,沈春就和队友们披挂上阵,还好,虽然没有夺冠,那也进入了前三名,算是圆满完成了上级赋予的比赛任务。首长说任务完成得不错,给部队争了光,给你们记功。别急着回去,在北京好好转转,去看看故宫,颐和园。沈春哪有心情逛京城,刘助理还要办事,沈春快马加鞭就往回赶。她没有告诉丁一自己的归期,想给他一个惊喜,在飞机上她想像了好几种见面的场景,都说小别胜新婚。尽管集训后期丁一没打几个电话。说实在的,从恋爱至今,还没有这样想念他,丁一读研的那两个学期,虽然也是离别,但因为自己在家,有孩子在身边,思念只会发生在两人通电话的时候,挂了电话抱起儿子,她就会忘记一切。可这次不同,是沈春离开家去外地,身边没有爱人也没有孩子,思念随时随地发生。医院自己家里,把给大家带的礼物拎上回婆婆家。出去才三个月,这个城市的夏天就已经持久深入广泛地到来,树叶绿得要冒出油来,太阳明晃晃追逐着行人的影子。出租车拐过一条街,沈春的眼角似乎扫到丁一的身影,丁一?她连忙让司机停在路边扒着车窗仔细看看,没错,是丁一,可是他身旁的那个女人是谁,沈春能够清晰地看见那个女人的表情,很暧昧,对,是暧昧。也可以看见丁一的笑脸,英语老师丁一的脸又像蟹爪菊一样在怒放,他把手搭在了那个女人的腰上,接过了女人手里的包。可以目测出来,那个女人的腰比自己要小几个尺寸。还需要用大脑判断吗?用膝盖就够了。沈春立刻就懵了,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,浑身发软,手也有点抬不起来,她拨通了丁一的电话,看着不远处的他接电话,燥热的风几乎要把他的声音直接送到沈春的耳边。“你干吗呢?在那呢?”沈春觉得自己的牙齿咔咔作响,腮帮子已经有点不听使唤。“噢,我,我上课呢,在学校。”丁一说。沈春看着丁一对那个女人做了一个“嘘”的动作,然后左右看看:“你比赛结束了吧,哪天回来?”丁一问她。“还没定,航班定了我通知你,明后天吧。”说完就挂了电话。医院的家里,丁一大概好久没回这边,围墙上的矮牵牛、太阳花叶子枯黄蔫头耷脑,虽然不是名贵品种,但残花败柳都是一样的。她猫在摇椅里,身上搭了一条毛巾被把头蒙住,摇椅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,不知过了多久她把毛巾被扯下来,发现屋子已经陷入了黑暗,夜色涌上来,完全淹没了自己,夜色里什么都看不清。不能这样,还有儿子呢,她洗了一把脸,接着回婆婆家。公公在看电视,婆婆在逗孙子,沈春推开门,老两口愣了片刻还没顾得上说话,儿子就在奶奶的腿上雀跃起来,然后特别清晰地叫了声“妈妈”。这一声“妈妈”叫得沈春心头发颤,走的时候儿子还不会连贯地说话,这一进门给了自己这么大一个惊喜,生活还是有惊喜的。沈春连忙抱起儿子,紧紧地抱着,生怕有人要抢似的。婆婆忙不迭地说:“回来怎么不提前讲,吃饭了没?我给你下面去,出门饺子进门的面。”沈春说:“妈,我吃过了,你们呢?”婆婆说:“我们也吃过了,你爸爸熬的粥,我炒了个菜。丁一说今天学校有活动,太晚的话就不回来了,我给他打个电话,他不知道你今天回吗?”婆婆拿起电话就要拨。沈春连忙把“不用,我给他打。”她把儿子递给婆婆,钻进卫生间关上门打开水龙头,水哗哗地流着,她拨通了丁一的电话,响了好几声丁一才接。“在哪?睡了吗?”沈春问,她讨厌自己总是问他在哪?可是不问怎能知道他在哪。“睡了,在家。”丁一说。“儿子呢?让他给我哼几声听听,我想他了。”沈春快撑不住了。“儿子已经睡了,改天吧,你在哪?啥时候回?”丁一说。沈春没有回答,挂了电话靠在墙上,她觉得要虚脱,腿发抖,头发晕,儿子拍打着卫生间的门不停喊妈妈。沈春打开门,儿子扑进他的怀里,紧紧抱着他说“妈妈抱妈妈抱”,小脸在沈春的脸上蹭来蹭去。本来还有一点幻想,还有一点抵抗,可是看着怀里“已经睡了”的儿子,她扑通坐在地上,儿子以为妈妈在逗自己玩,笑得“咯咯”的,把妈妈的头发拽得乱糟糟。平静了一会,她抱着儿子走出来,看着白发的公婆。婆婆问丁一怎么说,不回来吗?沈春说不回,他很忙。她强打精神和公婆聊了会,说太累了。婆婆说那就早点睡吧,坐飞机也很累的。这丁一最近很忙,老加班,还没开学就忙成这样。沈春想忙吧,都忙吧,谁不忙?忙来忙去谁最忙?7.▼枕侧的儿子和妈妈疯了好久,又累又困摊手摊脚熟睡中,小手紧紧捏着拳头,梦中不时吮吸,远处池塘里的蛙声透过纱窗窜进来,院子里的那个池塘里有青蛙吗?以前怎么不知道?是夜太静太长了吗?中午的时候,丁一回来了,看见小区里带着儿子荡秋千的沈春,一时没反应过来,本来很从容的脚步立刻显出拌蒜来。沈春也没说啥,领着儿子朝家走,丁一跟在后边,小声问了句:“你,啥时候到的?”一脸的不打自招。沈春没有回答,她要满面春风和身边的邻居们打招呼,对门奶奶摸摸儿子的脸,她得配合陈奶奶的情绪和动作,她不能回答,要是回答了丁一的问题,她就不会在邻居面前微笑了,脸上的肌肉一定很古怪,说不定会对着丁一破口大骂,还有可能像祥林嫂一样拉着对门奶奶的手没完没了地说:“我不知道那天有狼。”几十米的距离,沈春走得身心疲惫,进了屋子关上门,沈春说我昨天就到了,昨晚上我就在家。她把“就在家”三个字说得很重。丁一的脸白了,他环顾了一下客厅,沈春说:“不用看,爸妈不在家,他们去合唱团唱歌了,你没话给我说吗?”丁一沉默着,拿起桌上的杯子喝水,一看是空的,就插上热水壶烧开水,插上电源才发现热水壶也是空的,去厨房接水却打开了天然气。儿子坐在玩具堆里咿咿呀呀一边说着天书一边搭积木,阳光像追光一般照在儿子身上,沈春和丁一在阴影里不说话,都看着儿子,没有解释比理由充分更令人窒息。一直到夜里,丁一都没有给沈春说一个字,哄睡了儿子,两人枯坐,婆婆在外边喊儿子说是说件事,丁一就出去。一转身的功夫,放在床头的手机“滴”的一声,一条短信息。本来沈春没有翻老公手机的习惯,可是由于没有阅读,一分钟后又“滴”了一声,这一声“滴”仿佛在催促沈春,像个小耙子在耙她的心,她心里一动拿起手机打开信息。一个陌生的号码一个陌生的名字,可是信息内容却很熟悉,幽会后的女人向男人撒娇,就像滥俗的电影,生活本来就是滥俗的,只是沈春没有想到自己成了女主角,或者,就要沦为女配角了。沈春又翻了翻收件箱,这个号码和丁一的信息来往很密集,最早几乎追溯到去年,信息很肉麻,连贯着看几乎是一部活色生香的都市男女言情剧,其中还有几个英文信息。沈春看得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,身边的这个男人和自己同床异梦了大半年,而自己一无所知像个傻子,早出晚归上着班,全心全意带孩子,怪不得说变心的翅膀,长了翅膀那还不是说变心就变心,说飞走就飞走。沈春努力回想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,到底是哪年哪月的哪一天,哪件事情改变了生活,想来想去没有头绪没有诱因,就像身边明明有个可疑的黑影,可就是看不见抓不住,只能眼睁睁地人生长恨水长东。丁一进来了,看沈春再翻看信息,他没有像电视上演的那样恼羞成怒气急败坏狗急跳墙来夺手机,然后骂骂咧咧说一堆难听话。他跪在沈春面前,抱着她。是的,这个场面不正是沈春期待的吗。载誉归来的沈春和丈夫分享着喜悦,荣立了二等功的沈春即将开始新的生活,一切美满得像年画一样。可真不幸,新生活就像灰姑娘的午夜十二点,所有的美梦全部打回原型,甚至还不如原型。灰姑娘还有水晶鞋,可你沈春呢?你连南瓜车都没了。丁一的拥抱让沈春浑身僵硬,这还是当年用体温给自己暖脚暖被窝的丁一吗?那种温暖是真实的,可现在这种僵硬也是真实的,是我分裂了还是他剥离了?我就是冲着温暖来的,可现在?为了孩子,能不能假装没看见,可是有些事情可以将就,有些决不能,有多少温暖可以永远存在。我沈春就一定是只能放手才能爱吗?她使劲推开丁一,蛙声隐隐飘进屋里,还有荷香,婷婷袅袅的荷香弥漫了沈春的悲伤,她又想起霖子的那句话:你要明白你想要什么?我想要得并不多并不复杂,可是就能拥有吗?儿子翻了个身,呢呢喃喃说着些梦话,小嘴还吮吸着。看着儿子,沈春觉得硬下来的心肠好象渐渐又软了起来,刚才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的话又顺着声带一点滑落下去,可是胸口还是有点堵。她不想看丁一,她觉得自己的表情一定很狰狞很难看,眼袋一定掉到了下巴上,可忍不住又看了看丁一,丁一正望着她,没有表情,沈春心灰意冷到了极点。她开始收拾东西,打开衣柜一件件的翻弄,才发觉自己在婆婆这边竟然没有几身衣裳,竟然没有可以特别带走的东西。一直没说话的丁一突然问她:“你要走吗?你这是要走吗?”沈春停止了收拾,是吗?我这是要走吗?我要走到哪里去?有我的去处吗?离开这里我能去哪里?亲人在哪里家就在哪里。我这是要离开亲人还是要离开家。沈春沉默了一会说:“睡吧,明天再走。”8.▼一大早,沈春就拿医院的家。她没给公婆说,虽然从内心已经离开那个家,但她不想把形式也搞得如火如荼,中午有空还是要回去。昨晚想了很久,身边的丁一辗转反侧。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先放一放,给他一个机会,也就是给自己一个机会,可为什么他连句道歉的话也没有,为什么连一句软话都不说。这还是他吗?撑了一个月,沈春觉得自己要散架了,好久没发作的神经性皮炎长了一身,痒的时候能让人跳楼,尤其是脖子,已经赶上火鸡脖子了。一整夜一整夜睡不着,虽然不是咬牙切齿地恨,但是觉得身边躺着的这个人很陌生。自从上次以后,丁一似乎再没有和那个女人密切联系,但是沈春已然物是人非,她回不到从前,纵然使出全身力气,拼了老命也只能停止到那个难堪的夜晚,再往前已经一片破败,毫无花色可言。她知道自己是强迫症剧烈发作,可是谁能治愈强迫症?能治愈癌症都不一定能治愈强迫症。沈春说:“丁一,孩子给我,我们离婚吧。”丁一说:“我不能和你离婚,孩子也不能给你。”沈春又说:“我们还是离了吧,我不拦你。”丁一说:“你不拦我我自己拦”沈春堵得想拿把刀子把心剜出来。可是剜出来有啥用?又撑了一个月,丁一还是一口咬定不离,沈春不想闹到法院,可也不想这样将就,想抱走儿子,她觉得再这样下去,神经性皮炎会长到眼球和心脏上的。那时候即使万箭穿心又能怎样,只能干靠着。可是儿子须臾不离爷爷奶奶,总不能偷走吧,看公婆如此疼爱孙子,沈春也下不了这个手。就算亲妈又怎样?沈春最终还是给丁一留了一份离婚协议,她没等丁一签字,没等婚姻解散,率先绝尘而去。她受不了,至少目前受不了,儿子以后慢慢争取。换了容颜的沈春在离开丁一后调回了一直想调回的城市,她给霖子说:“必须把我调回去,否则我们绝交。”霖子的领导老公上蹿下跳动用了他的人际资源,把沈春调了回来。她选择了夜航回家,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火执仗回到家里,她觉得自己像一个白胖的雪人,在太阳底下一点点融化成一滩水,然后什么也不是。行李很简单,她一个人在凌晨两点回到了这个城市,这个她生活了很多年,亲人都在这里的城市,机场大巴把乘客拉回酒店扬长而去,沈春把行李寄存在前台后,就游到了街道上。城市曾经熟悉,而今依稀,时已至秋,街上几乎无人,她终于回到了这里,像最初一样,两手空空回到了这里,不但地球是圆的,生活也是圆的,你能确定那一头是开始,在那一边结束吗?不能。街灯一路洒出去,沈春顺着街灯往下走,当天有些发亮的时候,实在走不动了,就坐在马路牙子上歇着。早起的人来来往往,行色匆匆,没有人注意这个女人,注意到了又怎样?你能是谁的谁?沈春疲乏地抬起眼睛,这才发现,自己竟然坐在自家小区门口,一定是按照神的指引,不然腿怎么会这么听使唤?找见了家里的窗户,本来还黑着的屋子突然亮了灯,好像看见了沈春似的。没过一会沈春就看见晨练的爸爸从小区里跑出来,跑过街对面,朝着自己跑来。沈春的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,她连忙把头埋在膝盖里一动也不动,听着脚步从身边经过,爸爸没有看见自己,他怎么会想到,远在千里之外的女儿会在这样的清晨一个人坐在马路边上,看着家里的灯光。沈春抬起脸看着爸爸越跑越远,才发觉自己一脸的泪。虽然霖子帮了大忙,但沈春还是不想见她,即使很想念她。还是霖子打了电话过来问她哪天的航班?要不要接站,她才支支吾吾说在家了,霖子放了电话就冲到家里,结结实实吼了她一顿,吼完又拉着她上上下下地看,看完又拥抱她。沈春说:“够了够了,别搞得救世主一样。”妈妈拍了沈春一巴掌说:“你咋说霖子呢,她可不是你的救世主。”霖子说:“我可不敢当,她别骂我就好,我已经给护理部主任说好了,把你放到眼科。他们正好缺个护士长,你这样全军护理竞赛获奖的,那可是宝贝呢。”沈春说:“我不当护士长,我去你们科给你当护士。”霖子说:“唉呦嗬,你没糊涂吧,那可是眼科的护士长,眼科可是院长的心头肉,金眼科,银外科,你知道多少人想进去,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。”沈春说:“我不是当护士长的料,况且我现在哪有时间操这份心。”霖子说:“忘掉的最好办法就是重新开始。”沈春说:“啥时候忘掉啥时候开始再说吧。”霖子怒其不争地走了。到底还是没有拗过沈春,她还是在霖子的急诊科作了普通护师,主管护师也没啥希望了,你换了地盘不可能一来就晋中,人家这还有一群等着呢,凭啥给你。日子还要过,霖子经常拽着沈春回自己家,刚开始不想去,去了一次后她迅速迷恋上霖子家,不为别的,就是能经常看看霖子可爱的女儿。想念儿子任是啥也排遣不了,把霖子的女儿爱不释手就权当抱着儿子了。有时他们两口子都忙,沈春自告奋勇帮着看孩子,给她买衣服,陪她去游乐场,送她去幼儿园,时间久了,夏至一个男人家都看着心酸,责任感汹涌澎湃,刚好处里有个干事,也是老婆跟人跑了,自己也忙好几年没再婚,处长就打算做业余媒人。9.▼沈春不打算见,虽说分开了,可还没有办离婚呢,虽说要离婚,这不还没离吗?这就猴急猴急地相亲,也太不像话了。可是日子过得不鲜亮就有人操心,还不是一个人操心,夏处长方护士长伉俪携手,晓之以理动之以情,还有妈妈在一旁不住地叹气,沈春说那就见见吧,不算相亲就算多认识个朋友,大风大浪都过来了,还能在小河里翻了船,笑话!见面那一天,沈春一点都没准备,当时她正忙着给一个男人拔甲,那个男人好久没洗脚,沈春给他拔甲的时候差点没背过气去,好不容易收拾停当摘下口罩,沈春一脑门子汗,脸上油汪汪的,一绺头发贴在额头上,把她光洁的额头搞得不三不四。拔完甲男人连蹦带跳走了,沈春发现身边还杵着一个人,以为是一伙的,一边收拾敷料一边说扶着点,别忘了换药。那人没挪窝,只是低低地唤了声:“沈春。”声音在通过喉咙时似乎被哽住,又迅速冲了出来。沈春想着这声音怎么耳熟呢,这里还有熟人吗?辨认面前的这个人大概花了五秒钟,五秒钟内有分辨还有确认,五秒钟之后,沈春准确地叫出了这个人的名字。与此同时出现的霖子也明确了此人来干嘛。还能干吗?这就是夏处长手下的刘干事,医院见见沈护士。在兴高采烈的方护士长面前,沈护士和刘干事很沉默,霖子说:“唉呦嗬,又不是小年轻,还搞得这么害羞。”沈春说:“我们认识。”是啊?沈春怎能不认识,她怎能忘了那个一步三回头去天涯觅芳草的中队长,那只是个急性阑尾炎医院,天天帮沈春搞卫生的中队长刘海涛,啥叫山不转水转,水不转人转,这就是。他觅了一圈芳草,没想到芳草却在这等着。芳草沈春看着眼前的刘海涛,还是那样玉树临风,一幅政工干部的骨骼,制式羊绒大衣穿在身上,有型有款,整个一个部队版的小马哥,眉宇间的历练让沈春生出些自卑来,男人的历练是锦上添花,女人的历练多少有点一言难尽,沈春一时间窘得浑身冒汗,手也不知道该放哪儿,咬着嘴唇,看看刘海涛,看看霖子。到底是大机关的,分寸拿捏得很到位,刘海涛伸出手说:“沈春,很高兴和你重逢,你还是那样漂亮。”沈春注意到他是直呼自己的名字,并且使用了重逢这个词,这和以前称呼她沈护士大不相同,透着故交的亲切,这一声“很高兴和你重逢”好像是他有力的臂膀,随时准备把沈春揽进胸膛,真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,她伸出手去,才发现自己还戴着橡胶手套。其实海涛在见沈春之前也犹豫过,处长如实介绍了沈春,在他们看来,沈春和丁一离婚那简直是秃子头上的虱子,只要假以时日,她就能从彻底摆脱伪单身状态,重生为阳光灿烂的沈春。海涛一开始不同意,说处长,人还没离婚呢,我这算哪门子的事啊,好像我是个第三者,再说了有你这样给人介绍的对象的吗?等她离了我在去见也不迟,处长说,人家沈春可没有第三者,是那个负心汉有第三者。海涛说处长,你说谁,沈春?处长说是啊,沈春。听处长一五一十地说完,海涛的心里波涛汹涌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原来是沈春,有些人天天见面却形同路人,有些人可以失散,可是不能一辈子失散。因为放松,因为没有目的,和刘海涛的交往就显得很家常,毕竟已经三十多岁有过婚史,不会像二十来岁初恋那样。两人像失散多年的亲人,虽然好几年不曾谋面,但还保存着自己都不曾发觉的默契。或许这不能说是默契,同在部队这些年,有着相近的经历,相近的经历催生出相近的观念和习惯,这让沈春不再惶恐,话题很重要,尤其是共同的话题,类似于舒乐安定,可以让沈春平静下来,让她不再狼狈。她现在的状态基本是靠着一垛草,啃着一垛草,唯一让她不能平静的是对儿子的思念,她很想把儿子接过来自己抚养。谈了几次,丁一那边不松口,她也不能硬抢,儿子是在爸爸身边,又不是外人,无论在哪里都是不完整的。过度的思念其实是一种强烈的占有欲。有时想想,时光多么柔软,再坚硬的东西在时光面前也会柔软,比如憎恨,时光又多么坚硬,再柔软的东西在时光面前也会坚硬,比如爱恋。和刘海涛没法提结婚的事情,说来也怪,两人见面暗里就是奔着婚姻来的,可见了面之后,反而四平八稳地踱着步子,忘了自己是干吗来的。刘海涛很享受和沈相处的感觉,其实当年沈春是他第一个喜欢的人,他也看出来沈春对他不是没有好感,但或许是别的更强大的想法覆盖了这种好感。医院的时候压根没有想到还有今天。他觉得自己是在弥补当年的愿望,至于补到啥时候啥程度,顺其自然最好,造化一向弄人,还是不要想太多。夏天的时候,刘海涛下基层调研,虽说离得不远,那也十天半个月见不了面,时间不长,但对生了情愫的人来讲,就是好几秋的事。两人每天都通电话,多则半个小时,少则几句话。这天都到夜里九点,刘海涛的电话还没打过来,是不是陪着首长不太方便,沈春又等到十一点,手机像坏了一样一声不吭。沈春给霖子打了个电话试了试,那边霖子都睡了,迷迷糊糊说干嘛?沈春说没啥,看你睡了没,睡了就接着睡。霖子嘟嘟囔囔不知说了些啥,就挂了。手机没毛病,沈春坐不住了,想给刘海涛拨过去,又怕打扰了他,不打吧,这心里实在像猫抓的一样,屁股像是长了刺坐不下去。还是拨了一个,电话响了一声刘海涛就接了,他没容沈春说话直接说我在执行任务,过后给你打就挂了。沈春一时没明白过来,懵了半天心想你一个政工干部执行啥任务,还这么神秘,但已然不能多问,只好蒙头睡大觉。第二天一早刘海涛的电话还没打过来,沈春胡乱收拾收拾就上班去,到了科里还没来得及给霖子说,霖子先把她拉到一边,问刘海涛打电话没有,沈春说打了一个,很神秘的说在执行任务,也不知是真是假。霖子说是真,昨晚夏至说,他们调研的驻地发生了群体事件,三百多号人因为争地盘打得不可开交,部队都上了。“严重吗?”沈春急了,拽住霖子的胳膊问。霖子很严肃地说:“听说很严重。”沈春更急了,把霖子的胳膊攥得更紧,霖子唉呦唉呦地拨开沈春的手说:“干吗使这么大劲,你急啥!”沈春不说话了,她觉得自己的心一下被扯得生疼,其实处突这样的事情自己也干过。医院旁边一个爆竹销售点发生爆炸,她照样冲进去扒拉着找人,身旁小烟花还不停噼里啪啦着,等把最后一个伤员抢出来她看了看身后的火海,腿都软了。可当时在里面也没觉得有多惊险,现在轮到刘海涛身上,完全不是一回事。她知道刘海涛不用上一线,但他毕竟比自己离一线更近些会不会打破头?会不会被捅伤?事态平息没有?啥时候能回来?她突然发觉自己对他牵肠挂肚的,就像夜晚留着一盏灯,一碗热饭等待一个人,那个人现在很明确,就是刘海涛。一上午熬过去,接着熬过了下午和晚上,临睡前,刘海涛终于打了电话过来。听刘海涛报了平安,沈春抱着沙发抱枕,感觉自己像一袋松懈的土豆直犯困。刘海涛说下周就回来,沈春说好,刘海涛又说我回来你去把那边的手续办了,咱们就把证领了吧。也别总这样拖着。沈春觉得自己听清了,可好像又没明白,就问啥证。刘海涛郑重地说结婚证,沈春停了停说好。挂了电话,伸个懒腰,她浑身舒坦地趴在沙发上,心想有些东西还真是水到渠成的事。周日值班,中午吃过工作餐,值班医生剔着牙去午休,虽是夏天但屋里背阴,沈春坐一会便觉得后脊梁发冷,就出了楼在台阶上晒着。大中午院子里人很少,没有风,树叶都懒得摆动,远远地过来个男人领个孩子,沈春看着孩子一路蹦蹦跳跳过来,想着儿子也该这么大了吧,不知道丁一把儿子带的怎么样,想着看着,就只见那男人领着孩子径直朝自己走来。这不是丁一和儿子是谁?沈春以为自己想儿子想出了幻觉眼花了,再仔细看看,可不是他们爷俩吗。她奔下台阶抱起儿子,一顿猛亲,口水糊了儿子一脸,这一年多没见儿子,儿子长高了眼神也变了。10.▼儿子突然见到沈春,感觉有点生疏,想亲近又不敢亲近,先看看爸爸,这一看把沈春看得眼泪稀里哗啦的。到底母子连心,儿子还是紧紧抱住妈妈的脖子,猴子一样挂在妈妈身上,丁一在一旁拽也拽不下来。两人都有些尴尬,丁一想说啥,嘴张开又低下头,沈春抱着儿子也不看丁一说:“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。有啥事吗?”丁一瘦了,脸色也不好,有些泛青,没有了沈春熟悉的蟹爪菊般的笑容,只是发愁,只是沮丧。沈春偷偷看了一眼,竟然看出些心酸,一个男人扯个孩子,总是不易,看着儿子总觉得没有以前肥白,没有以前欢实,小小年纪竟也看着沈春丁一的眼色来决定自己的喜怒哀乐,沈春更是觉得心里碾豆子一样上下左右的翻腾。她腾出一只手去拉丁一的袖子说:“到屋里说吧,外边怪热的。”这一扯袖子没扯动,倒是丁一“扑通”跪在了沈春面前,只说一句话:“沈春啊,你收下孩子吧!咱们把婚离了,我不拖累你。”别说儿子,就是沈春也吓了一跳,儿子把妈妈抱更紧,沈春“呼”地就冒出一身汗来,刚才还没几个人的院子仿佛从地下冒出来一干人等,三三两两就围拢过来,指指点点交头接耳。沈春忙不迭把儿子放下来,就去拉丁一,受过良好教育的丁老师却死活不起来,只是说:“你收下儿子吧。”沈春想前段时间我要儿子你不给,这会子送上门来,难不成继母容不下儿子,你跑我这里来卸包袱,然后过你们的快活日子?到底是谁拖累谁?想到这,一股子怒气又“噌”地蹿了上来,她又抱起儿子对丁一说:“不用你说我也会养儿子的。”丁一见沈春松了口,反过来拽着沈春的袖子说:“我对不起你。”这一圈人围着沈春脸上到底不好看,可心里的快感不由地吱吱朝外冒,她觉得很过瘾,脸上却绷着斜了眼丁一泛青的脸,这一斜她觉得这脸青的不是事,还有点肿,连忙又拽起丁一说:“我们回屋说。”丁一说:“不回屋了,你只要答应收下儿子,我就走。”沈春说:“好,你不说为啥是吧,那儿子你带走。”说着就要把儿子塞回去。看得出来丁一很挣扎,但他还是说了,不然那么远过来是旅游吗?很简单,丁老师病了,病得不轻,需要肾移植,孩子需要托付给可靠的人,这就十万火急地送孩子过来。丁一说完就站了起来表情复杂地瞅着沈春。沈春刚开始没完全回过神来,只是觉得不真实,这真狗血,每次在电视剧里看到这个桥段,她都骂骂咧咧地笑话导演,笑话编剧,笑话这单调的生活,连痛苦都这样,翻来覆去的没啥花样。再看看丁一,却骂不出口,也笑不出来,是啊,骂谁啊,又笑话谁啊。她的心一下就软了,刚才提着的那股子气也泄了下来,心中纵有千般滋味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,就是再恨他也没想让他这样。看看周围的人,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窃窃私语,再一看,人群外边站着的不是刘海涛是谁,这家伙说是下周回来,没想到也给自己玩兵贵神速,提前回来大概是想给自己一个惊喜,就这场面,谁给谁惊喜还真不好说。刘海涛安静地站在人群之外,安静地看着这一出人间悲喜剧。沈春乱了方寸,她不敢看刘海涛不忍看丁一,只有把儿子紧紧地抱住。丁一说:“儿子给你我就没遗憾了。”说完转身就要走,沈春怎么听这话里怎么是诀别的意思,千般怨恨敌不过一日夫妻,她拽住丁一的胳膊说咱们先看病,然后头也没回三人就朝屋里走。人群静了片刻,“哄”地散了,只留下正午的阳光晒着刘海涛,刘海涛的影子短短地没有情绪。进门的那一刻,沈春忍不住还是回头看了看,她看见刘海涛还在太阳底下站着,就像当年被自己拒绝后,无所适从地站着,只是太远看不清表情。一进门,刘海涛的电话就跟进来问沈春要不要帮忙?沈春松了一口气,心里却乱得鸟窝一般,她说安顿好丁一,我和你联系。沈春又带着丁医院,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,没误诊,是要换肾。沈春彻底傻眼了,丁一也沉默着。事情到了这一步,沈春无话可说,生活也不能这样调戏人吧!看着鼻青脸肿的丁一,沈春觉得离婚有点太残忍,对谁都残忍,太不地道。可是如果不离,难道对海涛,对自己就厚道吗?可是现在想这些都是白搭,重要的是赶紧治病,她也没给丁一多说,自医院,丁一还是闷着,医院请了休假,我们一起回去吧。“回哪?”丁一问。“回你家啊”沈春说。“那儿子呢?”丁一又问。“放我妈家啊。”沈春说,她觉得很奇怪,难道肾脏病会影响大脑吗?“你也回吗?”丁一犹犹豫豫又问了一句。“是啊,我送你回。”沈春说。丁一没敢和沈春客气,他怕一客气,沈春就坡下驴不送自己回去了。丁一说:“我知道你为啥和我一起回去,我没法答应可也没法拒绝。”沈春说:“知道就好。”丁一说:“那个男人对你怎样?”沈春说:“对我很好,先不说这个吧。”丁一想了想说:“那我把儿子带走吧,还跟着我过。”沈春说:“开什么玩笑,你还是先顾你自己吧。”丁一被拍了软肋只好不做声。沈春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,一点也恨不起来,只是觉得可怜,其实他也真的可怜。沈春说:“配型成不成另当别论,怎么着我也要回去照顾你,你不必对我感恩戴德。让我假装看不见不管你,我做不到。可我们……”丁一赶紧说:“我不存这个奢望。”他又接着说,“你现在精神状态挺好的,好像斑也淡了,比以前更有女人味了。”沈春笑笑说:“可能吧,我也没注意。”丁一又问:“你确定儿子跟着你吗?”沈春说:“你有疑问吗?”丁一说:“那,那……我们,你们”沈春知道他说的是刘海涛,平地里冒出个孩子,刘海涛还能像以前那样郑重地说“咱们把结婚证领了吧”,自己还能舒坦地伸懒腰吗?或许刘海涛还会一如既往,就算不一如既往也正常,你能怪罪人家吗?沈春无语。要出发了,刘海涛来送他们俩,还有霖子和爸妈。人来的全,沈春就说干嘛都来,我又不是不回来。霖子一脸愁容,她把沈春拽一边说:“你可想好了,你别把自己的啥都搭进去,到时候啥也落不到。你让人家刘海涛白等么?以后的日子还长呢,照顾一下就可以了,。你要觉得他现在这个样子你对不住他,那你就回去和他过不离婚了,就算白认识海涛一场,我还不知道你咋想的。你能顾上几头?都顾上了,谁顾你?”一拿以后还长的日子说事,沈春就觉得乱,她说我知道,回来再说。她心不在焉地听着霖子的教诲,全神贯注地望着不远处那一群人,这人群里哪一个能白认识?哪一个不是和自己这辈子牵扯着,心不牵着肾也牵着,到哪里能逃掉?逃来逃去逃不出一个命字。刘海涛在和爸妈说话,时不时逗逗孩子,个别时间拿余光瞟一眼丁一。丁一没接刘海涛的眼风,只是站在人群边缘,不知在想啥。除了儿子和爸妈,这几个人目前都没啥关系,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,各怀心事在一起说着相干不相干的话。可谁能和谁毫不相干,谁又能和谁永远相干。她看着儿子,儿子正和姥爷疯呢,姥爷累得气喘,可嘴都和合不拢,看来晨练练就的体质可以用在外孙身上。丁一看看儿子,又看看这边的沈春。再看看刘海涛吧,他在和妈妈说话,表情很晚辈,在妈妈眼里他是符合最初的条件的,可现在是最初吗?哪里有最初?要安检了,沈春和丁一朝里走,儿子这才停止疯闹,眼巴巴地看着爸妈不做声,妈妈一副生离死别的悲痛,她原打算陪女儿一起去的,但沈春死活不肯。只是说做完手术照顾一段时间就回来,你只管带好外孙。霖子用力拥抱沈春在她耳边说:“早点回来。”一切就像常规的送别,看不出一点破绽。沈春的目光在刘海涛那里停留了片刻,刘海涛微笑着看着她,朝她挥挥手,啥也没说,想说的都在眼神里了。可沈春觉得自己没看明白,她不能确定这是开始还是结束,不过不管知道不知道,都得微笑,不管奔向哪一头,都要微笑。这一微笑,就真的微笑了,眼前竟绿油油一片。清欢ST
相逢且尽杯酒,凭君随赏转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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